青岛翻译

　　举世瞩目、高端大气的进博会才结束没几天，又传出了机器翻译抢了人类翻译饭碗的消息。据说某些媒体对进博会现场的大量人类翻译视而不见，却把翻译的功劳归给了机器。《看看新闻网》以《揭秘进博会同声传译背后：不是人，是机器人》为题的报道(2018.11.06 20：31)再一次在口译界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和激烈的反驳。

　　虽然报道后面也一笔带过了人类同传译员，可是这样哗众取宠的标题显然对人类翻译的工作是很大的漠视和不尊重。机器翻译一再挑战我们人类翻译的饭碗和知识产权。世界互联网大会和进博会的人类同传接连被“IA”(误以为机器翻译)。这样的技术造假和新闻炒作撇去为融资造势或提升活动科技含量的目的之外，无疑也传递出外界一贯的对人类翻译的误解。

　　很多人认为翻译就是简单的语言切换。字对字，词对词，句对句替换就好。这样类似于手机装配线的工作，在哪个位置装哪个零件，不需要任何创造性劳动，只需要简单可复制的动作即可完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是机器更熟练，更快速，更精准。可惜，翻译远不是这么简单的复制黏贴动作，因为我们传递的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所承载的信息内涵、逻辑关系、意识形态和文化习俗。

　　既然我们人类翻译一再受到攻击，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下面笔者就用非常有限的人类翻译经验来揭秘机器翻译的真相吧。

　　1. 机器不会识别场合

　　首先，机器无法识别场合，无法根据具体的场合适当调整语言的层次。口译涉及的场合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从旅游陪同、走访工地、生产线参观、行业培训、B2B商务会谈到圆桌研讨会、新闻发布会、开幕式、政府接待晚宴等，每个场合所涉及的专业术语千差万别，语言层次也各不相同。比如政府接待晚宴的语言层次就要比较正式、高雅、端庄，而工地走访、旅游陪同，那语言就可以比较随意、活跃。我们来举个例子。比如，在某些正式的高层会面时，有些中国领导会非常谦虚地说：“今天很匆忙啊，没有准备，所以随便说几句。”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请大家看下面的机器翻译：

　　word自动翻译：

　　“Aujourd'hui, c’est très hâtive ah, pas prêt, si par hasard, dire quelques mots.”

　　百度翻译：

　　“I was in a hurry today, so I did not say anything.”

　　word翻译的法语不但存在缺少主语和形容词阴阳性配合的语法错误，还把“随便”直译成了“偶然，碰巧”。而后面两句英语的翻译相对来说，句子是完整的，语法是正确的。可是机器显然无法理解汉语非常虚无缥缈的时态和否定的重点。

　　百度把“没有准备”的否定放到了“说两句”上，变成“今天很匆忙，我就什么也没有说。”。有道可以说是三个版本里的冠军，除了时态变成了过去，意思都对。当然，有人也许会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意思也能懂。那还是先来看看人类翻译的微妙之处在哪里，然后再下结论吧。

　　如果让笔者这样一个有十几年口译经验的中等水平译员来翻的话，应该会把这句话处理成这样：

　　“Comme c'était un peu pressé aujourd'hui, je n'ai pas eu le temps de me préparer. Je me permets de vous dire juste quelques mots.”

　　汉语中“今天很匆忙”，本身是一句没有主语的口语化含糊表达。如果直接像有道那样翻译成“我很匆忙”，给人感觉此人难道是随便说几句就要走人，还是事先没有时间准备接待我们，显得没有诚意。恐怕会让对方产生一种缺乏尊重的感觉。所以我认为法语中也用一个非人称的指示代词来说，符合本身汉语含糊的表达。传递出可能是由于客观原因造成的“匆忙”的这一信息。

　　那么，“我随便说几句”其实常常是中国人惯用的一句很谦虚的话。我们都知道这个“随便”绝对不随便，这个“几句”也绝对不会只是“几句”。那如果直译成“Je vais vous dire quelques mots.” ，未免会让人感觉很随意，甚至有一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感觉。所以笔者根据语境调整为“请允许我来说几句”。符合法语中谦虚、有礼貌的表达。

　　当然这样翻译的前提是正式的、高层的会面。如果一般的旅游、商务会谈等，也可以处理的简单一点。就说：“C’est un peu pressé aujourd’hui. Je n’ai pas préparé, je dis juste quelques mots.”也是完全可以的。说复杂了、客套了，反而显得做作生疏。

　　看似复杂的思维过程其实在人类来处理就是1秒都不要的时间，因为有两种文化的浸润，和人情世故的通达，人类译员的策略选择可以说是很自然的，内在自发性的。虽是几个字的差别，拉近的却是双方遥远的文化距离，制造了心理上的亲密感。这也是机器翻译所做不到的。

　　2. 机器没有“文化”

　　机器翻译的核心是语料库。语料库越丰富，机器翻译越精准。可是，咱们中文博大精深，机器的语料库恐怕是以现代文居多。要是碰到我们喜欢舞文弄墨的说话者，机器翻译可能就不太好用。就拿笔者刚刚文章开头说的那句并不深奥的古文为例吧：“来而不往，非礼也。”

　　百度翻译：“Come and go, no manners.” (来来去去，没教养)

　　word翻译：“À venir et ne pas être indécent.” (来吧，这不体面)

　　有道英语翻译：

　　Courtesy on one side only lasts not long.

　　It is impolite not to reciprocate.

　　Friendship cannot stand always on one side.

　　It's impolite not to make a return for what one receives.

　　有道法语翻译：

　　Pas bien d'être seul. (独处不好)

　　法语助手：

　　Il est impoli de ne pas récompenser après avoir reçu une aide. (不回报别人的帮助是不礼貌的。)

　　根据笔者说这句话的语境，有道的最后一句英语翻译“It's impolite not to make a return for what one receives.(不回应你所得到的东西是不礼貌的)”最为精确。这样的翻译就比较中性，可褒可贬。符合上下文调侃的语气。可是机器怎么选择呢，怎么识别语境，怎么判断说话者是在讽刺呢?听话听音，判断是讽刺、还是赞美、还是质疑，那恐怕这是人类独具的智慧了。

　　虽然如此，试验到这里，笔者还是不禁觉得机器翻译很厉害，顿时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于是想到某一次翻译中，有一位法国前领导人喜欢不用稿子张口就来，最后兴之所至引用了中国11世纪的诗人的一首诗(法语译文)。笔者承认自己中国古典文化相当欠缺，听着法语版的诗句，一时想不到对应哪首诗。情急之下，结合当天的主题，采用了概括翻译法：岸上的美景倒映在湖面上，湖光山色互相映衬，美轮美奂。就像经济和文化互相推动，才能共同发展。

　　Hans Emmenegger, Lonely Shore, 1902

　　那笔者猜想也许像有道这样的高级机器可以战胜我们平凡的人类。于是输入了一首我们中国小学生都倒背如流的唐诗：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有道英语译文：

　　“Bright moonlight in front of the bed, suspected ground frost. He raised his head to look at the moon and looked down to his hometown.”

　　有道法语译文：

　　“Au lit, au clair de lune. Lève les yeux vers la lune et réfléchis à la patrie.”

　　这两段翻译，咱们都暂且不论它有没有翻译出诗的美感和韵律，毕竟我们要讨论的是口译。如果单从语言准确性和信息传递的完整性看，这两个版本的翻译都是不合格的。

　　如果合格的人类口译员在事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临场即兴翻译的话，至少是可以用规范的语言翻译出“月亮激起乡愁”这层意境的。比如：le clair de la lune devant le lit est blanc comme du givre. En regardant la lune, je pense à mon pays natal. 更何况口译中，会考虑到此处引用诗句的目的，翻译的侧重也会有所不同。

　　当然笔者的版本虽然对口译来说足够传达信息了，但是从笔译的角度来说也是不合格的，完全没有翻译出诗的美感和韵律。大家可以看看法国译者和中国译者的两个笔译版本。

　　法国译者的译文更注重意境的传递：

　　Réveil d'un voyageur

　　Un lac de lueur devant mon lit :

　　Est-ce du givre sur la terre ?

　　Voyant en haut la lune claire,

　　Je me noie dans la nostalgie.

　　这个版本在字符的数量，押韵节奏，和意境美感上都和原文很接近，可以说是上乘之作。

　　而中国人民网的译文更注重原文画面的描写：

　　Pensées d'une nuit calme - Li Bai

　　Les rayons de la lune éclairent devant mon lit,

　　Le doute, sur le sol de la gelée ?

　　Levant la tête je contemple la lune brillante,

　　Courbant la tête je pense à mon pays natal.

　　这样一对比，机器翻译显然败下阵来。所以不管在口译还是笔译上，目前机器翻译恐怕离超越人类还需不少努力。

　　3. 机器缺乏逻辑判断

　　相信有些高科技的拥趸还是会继续反驳，说上面的例子都是口语化或文学领域的例子，需要人类运用感情和想象力这些机器所不具备的能力去应对，也许这正好砸在机器翻译的痛点上。那我们可以来看一个理性的、客观的、高新尖的题材。笔者随便选一个最近我们四年级口译课上的内容：共享经济。

　　这是维基百科上对共享经济的定义：

　　“L’économie collaborative(du partage) est une activité humaine de pair à pair, qui vise à produire de la valeur en commun et qui repose sur de nouvelles formes d'organisation du travail et d'échanges. Elle repose sur une société du partage, qui passe par la mutualisation des biens, des espaces et des outils, des savoirs, l'organisation des citoyens en "réseau" ou en communautés et généralement l'intermédiation par des plateformes internet.”

　　同样，我们先看看机器翻译的作品：

　　Word翻译：

　　“共享经济(共享) 是一种人的点对点活动, 其目的是产生共同的价值, 并以新的工作组织形式和交流为基础。它以分享的社会为基础, 通过分享商品、空间和工具、知识、组织公民网络或社区以及一般通过互联网平台进行调解。”

　　有道翻译：

　　合作经济(共享)是一项人类活动，旨在产生共同的价值，并建立在新的工作组织和交流的基础上。它建立在一个共享社会的基础上，通过将商品、空间和工具、知识、公民组织、网络或社区，以及通常通过互联网平台的中介来实现。

　　这两句机器翻译的失败都在于对复杂的句型结构分析乏力。在“de nouvelles formes d'organisation du travail et d'échanges”中，此处travail和échanges 都是organisation 的补语，应译为：新型的工作和沟通组织形式。

　　如果说这里的错误问题并不大，不阻碍整体理解的话，那么后面一句的译文就是混乱不堪了。我们的机器君面对多补语又套了个关系从句的复合句彻底凌乱了。reposer sur 的后面其实跟了三个补语：une société du partage，l'organisation des citoyens en "réseau" ou en communautés和l'intermédiation par des plateformes internet。而中间“qui passe par la mutualisation des biens, des espaces et des outils, des savoirs” 这句只是第一个补语的关系从句。我们可以和大四学生的译文来对比一下：

　　“共享经济是一种基于新型工作和沟通形式的对等网络式(P2P)人类活动，旨在创造共同价值。共享经济建立在共享社会的基础上，以财产、空间、工具和知识的分享为主要内容，以互联网平台作为媒介，把用户汇聚到同一个网络社区平台上。”

　　从逻辑通顺的角度看，显然学生的翻译已经超过了机器翻译。人类的翻译在逻辑正确的基础上，还会根据译入语的表达习惯做出调整，让受众更方便理解。

　　当然，笔者以上所有的试验其实都是笔译试验，纸上谈兵，不具科学性。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在高压的口译实战中，所有人类翻译能始终有那么从容优秀的表现。那么公平地来说，人类翻译确实不完美，会有失误。可是这里的试验对机器翻译来说也没有经受真正的实战考验呢。因为我们还没有涉及到语音识别和文字转化。如果碰上乡音浓重的魁北克法语和非洲法语，或者更具地方特点的印度英语和日本英语，抑或是我们大中华南腔北调的各色方言普通话，那就不知道我们机器君会如何应对了。

　　我们和机器较劲就到这里为止吧。毕竟我们是人类，机器是人创造的，赢了它，并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最后，作为人类，我们还是要展现出人类特有的辩证思维和气度胸襟，为机器说几句好话。

　　机器翻译的优点在于词汇量巨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特别是遇到技术词汇，绝对难不倒它，比如曾经难倒过笔者的“红斑狼疮”，“脑溢血”，“氰化钠”等等，对它来说绝对小菜一碟。机器翻译的另一大优点那就是速度快，跟它比反应速度，那人类无疑是自取其辱。

　　个人认为机器翻译目前或许可以完美地应用到事先有稿的、经过人工正确翻译成文的、文本输入后可以语音输出的同传领域。可是这样的机器应用又瞬间把人类的演讲水平拖回到几十年前了，机器是为了解放人类的创造力，而不是禁锢它。所以这样的应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目前，人类在情感传递、拉近文化距离、逻辑理解上还是领先机器一大截的。在人际互动性较强的领域，人类翻译显然还是不可取代的。当然，未来很难预测，也许有一天可以人机结合，优势互补，天下无敌。